獒歌-04

***第四章 色紮鄉

此行是從那恰村出發,一路向東直達昌都市,將羊群交給專門載運牲口的貨運公司,再運到四川省境內,春季來臨時運回昌都,再由同一批人將羊群遷往高原。

從那曲到剛奪間的近200公里,皆是較為平坦的高原地形;從剛奪開始,則是陡峭的高山與深谷相間,牧羊隊打算沿枯水期的河谷一路前行,省去翻山越嶺的辛苦。

牧羊隊開工的第八天,身邊一望無際的高原景色不復存在,綿延不絕的山峰與河谷取而代之,前行的道路也越發崎嶇,原本一天能走八、九十公里路程,到山區僅剩五十公里不到,加上不時瞎攪和的雪天,不僅周子瑜覺得吃不消,連經驗豐富的周氏兄弟臉上都難掩疲態。

「哥,榮布地方大,要不多花點錢讓人家看著羊群,咱們多歇息一天吧。」周二一邊兩眼無神地嚼著糌粑,一邊問。

今兒個難得放晴,中午陽光正暖,三人帶著羊群坐在河谷邊上曬太陽。

「我也想歇下啊,」周大打了個哈欠,「可咱家這麼多牲口誰不眼紅呢,藏綿羊一只拿去集市上能賣一千八。」

「子瑜,妳怎麼看?」周二看這頭說不通,便轉移對象。

「這個我不懂……」周子瑜四兩撥千金地避過,小姑娘看上去氣色不壞,可臉上瘦出來的邊角稍稍留神便能看見。

難題回到原點,周二癟癟嘴,悶著頭吃午飯。

周大看著這低迷的士氣,只好開口問,「真想歇?」

聽見這話周二眼睛一亮,一直在發呆的周子瑜也回過頭來。

「我知道了。」周大嘆了口氣,拿出地圖攤開,「我們現在在這兒,左右離榮布就差幾里路,前幾天已經落過雪了,這兩天趁天氣好,咱辛苦些、多趕點路,色紮雖然地方不大,但我在那兒有個認識兩三年的朋友,把牲口交給他管,咋說都比交給陌生人強,你們看怎麼樣?」

周二立刻點頭如搗蒜,周子瑜思索了一會兒,也點頭表示同意。

一行人多補些糖分,喝幾口茅台壯壯膽,互相勉勵了一番,才領著羊群上路。

彷彿是老天也聽見了一行人的難處,這一下午牧羊隊走得很快,只兩個鐘頭便抵達榮布北方的瓦多普溝,從此處沿海拔4200公尺的河谷上行至4400公尺,再下行至同樣位於海拔4200公尺處的巴達鄉,雖然十分費力,但比起繞行G317要快上一個鐘頭,天黑後不久,一行人便抵達位於巴達鄉東方十多公里處的紮營點。

周大將守夜換班的班距拉長,從吃完晚飯到睡前是一個班,就寢後每兩鐘頭換一班,這樣可以確保每個人夜間至少有四個鐘頭的睡眠時間,明兒個也才有體力趕往70多公里外的色紮;若趕不到,便在尺牘鎮多休息一晚,隔天抵達色紮之後就不再往後頭趕路了。

由於睡前班能得到的休息最多,眾人商議後,將機會給了負責帶隊的周大,周子瑜則分到天亮前的最後一班值守,兩位伯父表示她可以在值守時先吃早飯,趁另外兩人吃早飯時補會兒覺,之後三人再一起出發。

這就是周子瑜現在靠在河邊大石上看星星的理由,這一個鐘頭過去,她可以得到30分鐘左右的休息時間。

有些睡不老實的羊已經起了,有的在羊圈邊緣走動,有的低頭找著稀疏的草料進食。

空氣裡只有微微的風聲和羊隻腳步在河岸沙地上磨擦的響動。

「連綿的青山百里長呀,巍巍聳起像屏障呀喂~

青青的山嶺穿雲霄呀,白雲片片天蒼蒼呀喂~」

周子瑜哼完歌,才想起自己根本不在高崗上,而是在崗下深達百尺的谷中。

那是高中時一個好友教她的歌謠,那人是台灣人,因為父親台商工作的關係到內地讀高中,當時人生地不熟的,第一個跟他說話的,意外地是班上較為沉默寡言的周子瑜。

「這是今天的進度。」

「下禮拜校慶,所有人都要準備東西,你要準備……」

「找老師?我剛好要去辦公室,一起來麼?」

她回憶著那段時光,兩人高中三年都同班,安安穩穩的過了三年普通朋友的時光,最後,那人又因為父親收掉了內地的工作搬回台灣。

他大學畢業後遠赴歐洲留學,回國後經營直銷,現在已經是個月入十萬的高富帥了。

周子瑜又看看自己,果真是沒有對比,沒有傷害。

「周子瑜!」周大一聲喊把她從胡思亂想中拉回現實。

「欸!」周子瑜用不會驚動羊群的音量應了聲。

「回來睡吧,天要亮了。」周大正忙著把長靴套到腳上。

周子瑜聞言起身,仔細點過羊群數量後,才邁著步子回到營帳邊,鑽進裡頭睡下。

睡下也就一個多鐘頭,便迎來了早晨,一行人收拾好營地,沿著河谷往尺牘鎮前進。

大雪過去多日,拜上天所賜,從榮布之前到現在這段路,天氣一直都很好,真要雞蛋裡挑骨頭的話,就是山區午後會起點薄霧罷了。

牧羊隊幾天下來已經疲憊不堪,頭幾天趕路時還能有說有笑,中間幾天別說行走中,連歇下時都是各自做各自的事,幾乎沒有一點交流。

歷經協曲崎嶇的山道和漫長的道路之後,眼前的河谷及兩旁的山丘上,稀疏錯落的房舍終於緩緩顯現,牧羊隊知道,再走幾里路,就是方圓幾百里內最大的聚落,色紮鄉。

他們沒有直接進市區,而是沿著山腳向東北角的熱希庫前進,周大的朋友就住在河岸邊上的一間小平房裡,旁邊簡陋的圍欄裡隨意放著幾頭牲口,等著昌都來的牧民把牠們運下山過冬。

趁著周大周二打點一切的時候,周子瑜騎馬帶著羊群在河邊飲水遛彎,羊群估計走了一天也累了,喝完水就三五成群的抱團趴在地上打盹。

周子瑜看著省心,清點過數量後,栓好馬匹,自己在水邊掬點水洗臉。

一會兒,周大在後頭喊她去跟主人打聲招呼,順便看看環境,周二則過來接手將羊群趕去山坡上的牧地。

「這是我兄弟達彭,喊聲叔叔吧。」周大說道。

「達叔好。」周子瑜微微頷首表示禮貌。

「小姑娘還真不像山地上的人,」達彭略略打量眼前的女孩,「倒像是重慶成都一帶上來的。」

「眼力不錯,我這姪女兒雖然是出生在高原上,可初中畢業後便去了山下,大學畢業和工作在東北,最近看著家裡缺人手,就把工作辭了回來了。」周大解釋道。

達彭聽了,笑道,「兄弟,山下那麼好的水土,你忍心讓姪女兒頂著這張漂亮臉蛋上山趕羊?」

周大挑挑眉毛,「別看人家這樣弱不禁風的,她那麼多姊妹都嫌趕牲口累,就她一個樂在其中,這幾天也還幫了我和老二不少忙呢。」

「當真?」達彭看著她的眼色有些變了。

「這叫人不可貌相。」周大得瑟起來。

談話間,周二趕完羊、栓好坐騎,伸著懶腰走來,「呀,總算能歇下了,以前精神好的唷,一天能多走幾十里路。」

「少來了,以前和爹一起的時候也沒見你多走。」周大笑道。

周二聽了,也不惱,只是打了個哈欠,「哥就是愛拆我台,讓我飄一會兒都不行。」

達彭一邊打手勢讓眾人進屋裡休息,一邊說道,「周大為人最實誠的,一分價都議不得,周老二是親兄弟,體諒些吧?」

周二看著主人和哥哥一道坐下,跟著落座,「行,看在達兄的面子上。」

「說我愛拆台,你也不愛給我面子呢。」周大拿過茶壺,嘴上嫌棄,手上倒是把把桌上的杯子全斟滿了。

「瞧這拌嘴拌的,」達彭樂呵呵的端起茶,「先不說你倆的恩怨,這次牧羊,有沒有什麼故事可說的?」

周大捧起茶杯,笑而不語;周二聞著茶香,眼珠子卻一直瞧著周子瑜。

達彭的目光也轉向年輕的女孩。

周子瑜看看三位長輩熱切的眼神,輕輕將茶杯放下,說道,「全託大伯二伯的福,我該是沒幫到什麼忙的。」

周二正要開口,周大倒是先出了聲,「每天少睡倆鐘頭都沒計較,老三說妳就是個燜葫蘆,妳還真是。」

達彭翹起腳,只差手上沒拿片甜瓜,「喔?」

「我不知道老二怎麼想,出發之前呢,咱倆打賭,說小姑娘靠不住,入山前肯定會掉幾頭羊,現在我們路程差不多過半了,一頭沒少……」周大聳聳肩,「我這姪女兒還是有天分的。」

周子瑜嗆了口茶,周二則是有些坐立不安。

達彭笑了笑,「你倒是一直消遣周老二呢,看把人家慌的。」

「二伯也很厲害的……」剛緩過氣的周子瑜補了句。

周大挑挑眉毛,把到口的熱茶嚥下,說道,「也罷,不談這個。」

「我聽西邊來的人說前些天下過雪,可有讓你們遭罪?」達彭順著水推了這舟。

「那當然,」周大把杯子重新滿上,「慢的時候一天走不了五十里路,本來估摸著十天半月能到昌都,看看現在都什麼時候了。」

「你們是從那曲出發?」達彭問。

「是啊。」周大答道。

「老天給面的話,到昌都當然沒問題,可人家不給。」達彭俏皮一笑,布滿臉頰的皺紋跟著延展開來。

「是……咱們幹這行的就是得看老天眼色嘛……」周二往椅背上卸力一靠,孰知那椅背年久失修,只聽「嘎吱」一響,周二連人帶椅子、後腦勺朝下摔了個四腳朝天,好在那椅背是軟底的,沒讓客人腦袋磕著地板。

三人都是一愣,接著,矮頂平房裡爆出一陣笑聲,周大和達彭兩個損友笑得前仰後合,連周子瑜都是掩著嘴,笑得花枝亂顫。

過了一會兒,周大才憋著笑把自家親兄弟扶起來,畢恭畢敬地請到另一張牢固的椅子上坐好,旁邊達彭雞啄米似的不斷點頭道歉。

「達兄您這也太不厚道了。」周二揉著差點被摔散的骨架子哼哼唧唧。

「哎老二不好意思啊……那張椅子昨兒個壞了,本來要拿去扔的,看我這腦袋唷……」達彭嘴裡唸唸叨叨的,手還握成個拳煞有介事地敲敲腦袋。

周二看著兩個傢伙使盡渾身解數賠不是的模樣,覺得也鬧夠了,揮揮手表示接受了兩人的道歉。

看著當事人不計較,周大和達彭這才結了這場鬧劇,回到原位繼續方才給截糊的話題。

聊著聊著,也吃過了晚飯,周子瑜頂著高原上的寒風再次出門點齊牲口的數量,才回屋裡鑽進被窩,進入夢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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